第18章
夜色渐深，院子里却热闹得很。
晏新和晏清合力把老榆木饭桌搬到院中央，桌腿在泥地上压出几道浅浅的痕。外婆端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出来，金黄的粥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米油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"今天这粥熬得正好，"外婆笑眯眯地给每人盛了一大碗，"晏清多喝点，长个子。"
晏琳已经迫不及待夹了块烤鱼。鱼肉外皮焦脆，内里雪白，蘸着辣椒面咬下去，油脂混着辛辣在舌尖炸开，烫得她直哈气，却还含糊不清地夸："外公！这鱼绝了！"
晏清捧着碗，小口啜着玉米粥。他平时吃饭总是慢条斯理的吃一点点，今天却破天荒地添了第三碗。粥是甜的，带着新磨玉米面的清香，就着外酥里嫩的烤鱼，不知不觉就见了底。
晏新面前已经堆了一堆鱼刺，正拿着最后一块鱼排和晏琳"决斗"："这块是我的！"
"你都吃三条鱼了！"晏琳筷子一挡，"看看你的肚子！"
晏新不服气地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："我还在长身体！"
月光透过老梨树的枝叶，在饭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晚风裹着稻田的气息拂过院子，带走烤鱼的油烟，送来几声零星的蛙鸣。
外公摇着蒲扇，笑看孩子们斗嘴："今年荷花也开得不错，莲蓬也开始有卖了。"
"真的？"晏琳眼睛一亮，"那我们去摘莲蓬吧！早晨露水没干时最新鲜。"
晏清抬头，嘴角还沾着一点玉米粥："...莲蓬？"
晏清记得那个夏末的黄昏，他蹲在公园人工湖边的柳树下，看着一群孩子嬉笑着争抢刚摘的莲蓬。他们的塑料凉鞋踩在淤泥里，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闪着碎金般的光。莲蓬被掰开的脆响混着欢笑声传来，空气里飘着清甜的莲子香。一个莲蓬三块钱。他兜里只有半块压扁的馒头。
他面上不动声色，心里跃跃欲试。
"就是莲花的果实呀，"晏琳比划着，"剥开来里面的莲子可甜了，还能煮糖水。"她突然伸手抹掉晏清嘴角的粥渍，"你看晏新都圆成球了，正好带他运动减肥。"
"我才不圆！"晏新抗议，伸手去抢最后一块苦瓜酿，"这是壮实！"
外婆笑着又端出一碟苦瓜酿："晏清太瘦了，得多吃点。明天摘了莲蓬，外婆给你们做冰糖莲子羹。"
“那就这样决定了“晏琳一锤定音。
桌对面传来"咔嚓"一声脆响，晏新正把第五块烤鱼连骨头嚼得粉碎。圆鼓鼓的脸颊随着咀嚼不停颤动，T恤下摆被小肚子顶起个可爱的弧度。晏琳突然想起帮他量BMI时，体重秤显示的27让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夜风渐凉，萤火虫从菜园子里晃晃悠悠地飞过来，在饭桌上方划出几道绿色的光弧。晏新追着萤火虫满院子跑，拖鞋"啪嗒啪嗒"响；
晏琳托着腮帮子，目光在饭桌上来回扫视。晏清正捧着第三碗玉米粥小口喝着，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。月光落在他清瘦的手腕上，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。
"真是稀奇..."她在心里嘀咕。往常在家吃饭时，晏清总是像只谨慎的猫，每样菜只夹一点点，米饭也永远吃一碗。有次她特意数过，这家伙一顿饭统共就夹了七筷子菜——还没晏新啃个鸡腿的动作多。
"这两个人真是..."她悄悄嘀咕。一个像瘦的嶙峋的流浪猫，给多少养分都长得慢吞吞；一个像吹胀的气球，喝凉水都能胖三斤。
筷子尖在碗沿轻敲两下，晏琳突然福至心灵。今天上山下河的，晏清难得胃口大开；而晏新满村子跑，运动量抵得上平时三天。这不正好吗？
她眯起眼睛，像发现猎物的小狐狸。明天摘莲蓬，后天去摘芒果，大后天...反正暑假还长着呢。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晏新瘦一圈、晏清脸上长点肉的美好画面。
"姐你笑得好可怕..."晏新突然打了个寒颤，手里的鱼骨头"啪嗒"掉在桌上。
"哪有~"晏琳夹了块最大的苦瓜酿放进晏清碗里，"多吃点呀，明天要划船摘莲蓬呢~"
月光下，晏清盯着突然堆成小山的碗，睫毛颤了颤。而某个"心怀鬼胎"的姐姐，正咬着筷子笑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。
吃完饭后，晏清安静地收拾碗筷，月光给他清瘦的轮廓镀了层银边；晏琳帮着外婆擦桌子，哼着不成调的歌。
远处的荷塘突然传来"扑通！扑通！"几声脆响，像是有人往水里扔了几颗小石子。
"哟，今晚的'跳水比赛'开始了。"外公眯着眼吐了个烟圈。
只见月光下的荷塘泛起一圈圈银纹，几片荷叶猛地晃了晃——原来是青蛙选手们正在举行夜间跳水锦标赛。
"现在出场的是3号选手！"晏琳即兴解说，指着最新溅起的水花，"看这入水姿势！水花压得比晏新上次摔进溪里漂亮多了！"
晏新正啃着玉米，闻言差点噎住："我那叫创意入水！"
"接下来是7号选手——"晏清突然接话，声音很轻却字正腔圆，"转体三周半,难度系数3.5,他转体转得很干净,但是入水处理不是很干净,拿到了82分。"
全家人都愣住了。晏琳瞪大眼睛看向这个平时话少的弟弟突然抖机灵，突然爆笑："哈哈哈哈晏清，解说得非常专业"
月光下，晏清的耳尖悄悄红了。但嘴角那抹笑意，比荷塘里的涟漪明显多了。
外婆擦着笑出的眼泪："这些青蛙比电视里的运动员还忙，白天练合唱，晚上比跳水。"
又一声特别响亮的"扑通"传来，惊得荷叶上的水珠簌簌滚落。
"冠军诞生了！"晏新举起玉米棒当颁奖旗，"奖励蚊子套餐一份！"
夜风送来荷花的清香，混着此起彼伏的"呱呱"声，仿佛真的在给这场乡村奥运会喝彩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晨雾还未散尽，三人已站在荷塘边的小径上。眼前豁然开朗——千余亩荷塘在晨光中舒展开来，如同一幅被神仙无意间抖落的锦绣画卷，从脚下一直铺展到视线尽头。
荷塘里，层层叠叠的荷叶比肩而立，大的如磨盘，小的似碗盏，挨挨挤挤地覆满了整个水面。晨露在叶面上滚动，被初升的太阳一照，便成了千万颗碎钻，随着微风在碧玉盘上叮当作响。那些擎得最高的荷叶，边缘已经泛起黄色的斑点，像是被阳光吻过的痕迹。
而在这一片翠浪之间，数不清的荷花正竞相绽放。粉的如少女腮边的红晕，白的似新雪初凝，更有那粉白相间的，像是被水墨大师用笔尖轻轻晕染过。有的完全盛开，层层花瓣舒展如佛座；有的半开半合，犹抱琵琶半遮面；还有那尖尖的花苞，羞怯地藏在叶底，只露出一点嫣红的尖角。微风过处，满塘荷花轻轻颔首，暗香浮动，那香气清而不腻，仿佛能涤净五脏六腑里的浊气。
花丛间，一个个青翠的莲蓬昂首挺立。新生的嫩绿可人，成熟的则泛着沉稳的深绿，饱满的莲子将表面的小孔撑得微微凸起。它们时而隐在荷叶之下，时而躲在荷花身旁，像顽皮的孩童在与人捉迷藏。偶尔一阵稍强的风掠过，莲蓬便在荷枝上轻轻摇晃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仿佛在窃窃私语。
荷塘深处，七八个莲农正弯腰劳作。他们穿着高筒雨靴，裤腿卷到膝盖，古铜色的皮肤上挂着晶莹的汗珠。粗糙的双手拨开密匝匝的荷叶，露出藏在下面的莲蓬，另一只手握着特制的钩刀轻轻一旋，饱满的莲蓬便应声而落，随即被麻利地扔进系在腰间的布袋里。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，每一次弯腰、抬手都恰到好处，仿佛与这片荷塘达成了某种默契。偶尔有人直起腰来擦汗，黝黑的脸上便绽开满足的笑容。
荷塘边缘，几只白鹭单腿立在浅水处，长喙时不时快速刺入水中，激起细小的水花。蜻蜓在花间穿梭，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。水底下，偶尔能看到鱼儿游过的黑影，搅得水面上的浮萍轻轻晃动。
远处，荷塘与天际相接的地方，青山如黛，云雾缭绕。近处的田埂上，野花开得正艳，紫色的、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，与荷塘的壮美相映成趣。更妙的是那荷塘的水色，近看清澈见底，远观却是一片深邃的碧绿，仿佛把整个夏天的生机都浓缩在了这一汪水中。
"太美了......"晏清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，生怕惊扰了这幅天然的画卷。他的眼睛亮得惊人，倒映着满塘的碧叶红花。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麻衬衫，袖口卷到手肘处，露出白净的手臂。阳光渐渐升起，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，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。晏琳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，指向荷塘一角——那里，一朵并蒂莲正静静绽放，两朵粉荷共生于一茎，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荷塘上忽然掠过一阵清风，千万片荷叶齐齐翻动，露出背面浅灰绿的叶脉。荷花摇曳，莲蓬点头，整个荷塘仿佛活了过来，在晨光中跳着一支无声的圆舞曲。风中传来莲农们隐约的说笑声，混合着荷叶的清香，构成了最纯粹的田园交响。
太阳渐渐升高，荷塘上的雾气完全消散，一切色彩都变得鲜明起来。碧绿的叶，粉白的花，青翠的蓬，还有那莲农们五彩的衣衫，在阳光下交织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。水面上开始蒸腾起氤氲的水汽，使得远处的景物微微晃动，如同海市蜃楼般梦幻。
晏琳深吸一口气，空气中弥漫着荷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。
"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荷花一起开放，"晏清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，"比照片上看到的壮观多了。"
晏新已经走到前面，回头招呼道："快来啊，船都准备好了！"晏新穿着一条宽松的工装裤，裤脚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。
三人来到荷塘边的小码头，几只木船静静地浮在水面上。晏琳熟练地付了钱，拿起三根船桨，递给晏清一根。"你先看我划，等会儿再换你。"
晏清点点头，小心翼翼地踏上船板。木船轻轻摇晃，他下意识抓住船沿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晏琳见状轻笑出声："放松点，船没那么容易翻的。"
晏新已经麻利地解开缆绳，用桨一撑岸边，小船便轻盈地滑向荷塘深处。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，惊起几只栖息在荷叶上的蜻蜓。
随着小船驶入荷塘，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化。近处的荷叶大如伞盖，翠绿欲滴，边缘还挂着未干的露水。远处的荷花在晨光中绽放，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，偶尔有一两只蜜蜂钻入花心采蜜。
"那边有个成熟的莲蓬！"晏琳眼尖，指着右前方一朵已经凋谢的荷花下方。她放下船桨，身体微微前倾，伸长手臂去够那株莲蓬。她的动作轻盈而熟练，手腕一转，莲蓬便应声而落。
晏清学着她的样子，他探出身子，指尖刚刚触到莲蓬的茎秆，船身却突然一晃。"小心！"晏新及时调整了重心，稳住船身。晏清的脸颊因紧张而微微泛红，但还是成功摘下了第一个莲蓬。
"看，像这样，"晏琳示范着剥开莲蓬，"里面的莲子要饱满鼓胀的才好。"她指尖灵巧地挑出一颗莲子，轻轻一挤，乳白的莲肉便蹦了出来。
晏清学着她的样子剥开莲蓬，当第一颗莲子落入掌心时，他忍不住笑了。"真有意思，原来莲子是这样长在里面的。"
更新时间：2025-06-11 03:50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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